在河南省宁陵县,替人上环成了一些中年妇女的赚钱方式。她们受雇以200元的价钱,到位于县城北面的计生指导站里走程序,以帮助各个乡镇完成上级下发的上环、流产任务。雇佣她们的,是当地一些贩卖计生指标的中间人。 “一些妇女来来回回上很多次环。”一名知情的计生干部称,她们有的甚至并不是真的上环、流产,只是打点好了指导站的各个科室,在中间人的带领下走个过场。但这个说法被当地的计生指导站否定。 宁陵县计生委回应此事时称,今年秋季下发的指标是指导性数字,根据上级商丘市的统一安排,他们下了一个文,但并不是强制推行。突击式的“生殖健康优质服务活动”在今年下半年开始已经取消,如果有弄虚作假的情况将予以打击。 在实际执行中,这些“指导数字”仍然发挥着作用。层层下发到村一级后,完不成任务的村将被罚款,甚至扣发办公经费。各乡镇在排名时也会面临扣分。 “谁都知道,都很反感,但是谁都不好多说。”宁陵县一名基层的计生官员向南都记者透露。 中间人多为县城的本地妇女,每年春秋两季,宁陵县计生部门下发计生任务时,她们的生意开张。 因上级下发的上环和流产指标被认为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于一些乡镇计生干部而言,到下辖的各个村弄钱,找中间人购买指标成了一桩生意。 这些“中间人”中,有两个被称呼为老李、老吴。上述通过中间人买卖结扎指标这一消息,来自她们的自述和当地要求匿名的计生官员,以及多个村的书记,提供信息的一些人参与过结扎指标的买卖,位于生意链条的不同环节。 任务下压 在刘楼乡一个村支书徐福(化名)看来,结扎是上“绝户环”,村民并不配合。今年秋季以来,他开始为这一茬的指标任务“犯难”。按照乡一级下发的任务,他所在的行政村被要求完成7个上环和1个流产的任务。 宁陵县计生系统内部人士提供的一份“指导数字”表格显示,刘楼乡被安排了130个上环任务,19例引流任务。徐福所在的村只是其中一角。 这份表格包括了14个乡镇被分配的计生任务。内容包括结扎、引流和放环。这都属于计生工作的“四项手术”。每一项下面分配了具体的指标数字。仅结扎一项,全县秋季的“指导数”即达到1842例。 需要说明的是,根据宁陵县计生服务站介绍,上环在当地被称为“结扎”,但并不是早年需开刀的结扎手术,为了体现人性化,这一开刀手术基本不再使用,取而代之的是在子宫内植入一种“吉妮环”,使用时间可达到15年。 表格显示了各个乡镇“结扎”指标完成情况的阶段性进展,最积极的阳驿乡完成了84个任务,还差65个任务没有完成,而最不积极的乡镇,程楼、乔楼、城郊一例任务也没有完成。 各项计生任务的下达,让当地基层负责计生的干部感受到了压力。各个村子完成指标的过程也并不顺利。 多个村子的村支书透露,他们的工作方法是下到自然村去寻找符合节育条件的超生家庭,并细致做工作。 但他们面临一个同样的困境:现在的计生工作提倡“知情选择”,面对拒绝做手术的情况,他们没有办法进行强制,只能依靠说服,或者动用人情关系,这种工作方式的效果并不理想。 张弓镇和庄村村支书张学林称,对于老百姓来说,如果可以吃避孕药,“(就)不愿意上那去,把肠子(输卵管)截断,上环。” 完成流产的任务更加艰难,徐福对此表达了不满。这名有多年基层工作经验的村支书称,他没有能力找到符合条件的人。 宁陵县一名知情的计生官员称,有的符合条件的妇女外出打工,使得计生工作更加难以展开。 但对于各个村来说,这是必须完成的任务。完不成则意味着罚款。 面对下发的指标任务,各个村之间开始互相沟通。阳驿乡黄庄村的马书记称,有其他的村支书找到他,提出请求:“如果我的要是多了,就给他一个。”一些村之间互相帮忙,“有的帮你上一个任务,他请请客,坐一块玩一玩。” 马书记很幸运,他完成了今年下发的指标任务,但他表示,如果明年再有一茬,他也没办法了。 根据这些村官往年的经验,类似的指标任务一年不止一茬。最近两年,以春季、秋季生殖健康优质服务活动的名义进行下发,早年下发的次数更加频繁。 交钱过关 每次计生服务活动都意味着一茬又一茬的“罚款”,宁陵县计生系统一个要求匿名的干部称。 夹在中间的乡镇计生部门,为了在季度考核的排名中不落到后面,同样面临着压力。完成计生指标被计入基层的考评。这名知情人士称,因此活动的任务下发到各个乡镇后,乡镇再将指标分配到各个村里,完不成从村里收钱,通过一些中间人购买指标成了惯用的手法。 南都记者走访了宁陵县孔集、石桥、逻岗、阳驿、张弓、乔楼等多个乡镇下辖的村庄,多个村的负责人告诉记者,历次任务下达后,他们完不成指标就要交钱给乡镇计生办,去找“中间人”开证明。 张学林介绍,今年春季,他们村被分了4个上环的任务,最终花钱雇了本村妇女,每人劳务费200元,没有通过中间人。“秋冬镇里没搞,俺还好过点。如果搞,(每年)一回就4个,两回8个,5000多元钱呢。这个钱从哪出?” 与张弓相邻的刘楼乡,今年秋季硬压下来的指标,叫村支书徐福喘不过气来。他告诉南都记者,名义上叫“指导数字”,但到了村里,就被要求必须立即完成。这样的任务已经进行了多年。 可查的资料显示,罚款的历史至少在宁陵可以追溯到2010年。宁陵县石桥镇2010年秋季活动实施方案的要求,各村引流少完成一例,村子罚款2000元。结扎(即上环)每少完成一例罚款1000元。 徐福称,面临罚款,他曾到乡里找领导反映,但是上边只是给他们分指标,要一个结果,并不告诉他们怎样完成。 “我们是最小的官,芝麻针孔那么大。”他说。他今年最终也靠开会时到乡计生办交钱解决了任务。上环一个700元,引流一个800元,总计5700元。 至于乡里购买指标是怎样操作的,他表示是乡里的事情,他们把钱交上去就算过关了。 “买卖指标” 计生系统上述内部人士透露,这一操作的具体流程是:乡镇计生办的负责人弄到钱后,打电话给“中间人”下任务,中间人接到任务后,到计生指导站去领表,雇当地的妇女去替人上环,几个科室逐步走完后就可以开到证明,中间人从中赚取差价。 在全部任务走完后,乡镇计生办的负责人到指导站点钱给中间人,往往几万元钱转手之间,一个乡镇就算领到了证明。 南都记者获得了一段录制于12月20日的录音,证实了这一说法。这段录音记录了当地一个名叫“老李”的中间人谈论她的生意的过程。 老李在录音中非常谨慎,她称通过她找人去上环完成乡里的指标,每例收费700元,流产800元。比如带环的任务,她到指导站买个表需要390元,找人要花200元,在各项检查和带环结束后,直接开好证明,她从中赚几十元钱。“找认得的人才卖,不认得的人不卖给你。” 负责的中间人和知情的计生系统人士均称,带人去上环,送钱才能过关,最少的科室要收一二十元,最多的要收七八十元。中间人称已经帮助多个乡镇上了几百例任务。 记者在当地进行了多天的采访后,中间人开始对外否认从事这个生意。接受采访的一些乡镇计生干部,也对此保持沉默。 县计生指导站马副站长称她一直在B超室工作。对于中间人给各个科室送钱过关的说法,她表示自己没拿钱,不存在这个情况。 指导站的负责人张宏伟是宁陵县计生委的党组成员。他声称甚至没有听说过指导数字的存在,并称他们这里是自愿来做手术的,没有下发任务。当记者向他出示了一份《秋季生殖健康优质服务活动各乡镇指导数字》的表格后,他先是称可能是春季的,最后称,如果真有“指导数字”,也不经过他。 宁陵县计生委一名负责人承认存在这一数字。他说这张表是今年秋季下发的,是商丘市的统一安排。这名负责人透露,指导数字是一个参考意见,并非强制,如果存在摊派的情况,是“(下面)没有完全按要求去执行”。 上述计生委负责人称,并不掌握通过中间人购买指标的行为,如果有这种线索要严厉打击,“以前都是分配的任务,要求集中几天进行,容易造假。现在是全年下个指导性的目标。”他说。 张宏伟向记者提供了第三个版本的说法,称春季省里还下发了文件,要求搞好基层计生服务活动,但是会给市里传达一些责任数字,这并没有形成文件,“市里又给各县,不让拿走,就在会上念一些,念的时候需要在笔记本上记一下。”但是,这个数字县计生委的领导秋季就没有再提。 根据计生指导站透露的信息,指导数字的依据是当地人口的出生率。对下面各个乡镇和各村支书来讲,执行的情况显然并不乐观。一个计生干部称,“指导数字写在纸面上,就得执行。” 除了张弓镇没有分派指标外,接受采访的多个村干部表示,今年秋季跟过去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领到了指标,无法完成任务仍要到乡计生办交罚款。 “本来经费应该用到民生上”,和庄村支书张学林告诉记者,他一直惦记着给村里修一下路,但现在,一交各种计生“罚款”,这点钱也没剩多少了。 “生意”流程 1乡镇计生办负责人弄到钱后,打电话给“中间人”下任务; 2中间人接到任务后,到计生指导站去领表,雇当地的妇女去替人上环,几个科室逐步走完后就可以开到证明,中间人从中赚取差价; 3在全部任务走完后,乡镇计生办负责人到指导站点钱给中间人,往往几万元钱倒手之间,一个乡镇就算领到了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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