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假过去了,一定有好多人已经做了或者正在做一件事——分享自己的照片。所有旅行的记忆,都转化为一张张照片。没有照片,似乎很难跟亲朋好友说,“我又去了哪儿。” 当我们炫耀自己旅行的照片时,似乎就像完成了一项工作一样,富有成就感。“上车睡觉、下车拍照”是我们旅行时的工作。我们为了摆脱工作时的烦恼,冒着人挤人的风险,去各种地方旅行,换回来一张张照片。 这几个月来,笔者去了亚洲八个国家,每到一个国家,同行的中国“单反族”都是一道风景。无论懂不懂摄影,他们都首先“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把装备配上。 这一幕在历史上并不罕见。二战后,美国游客挎着相机走世界。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日本游客兜里揣着膨胀的日元,臀部一边一台单反相机。经济腾飞初期,也是人性解放的初期。 就像到国外会疯狂购物一样,中国游客到国外也会疯狂拍照。长久以来,中国人把拍照看作一项仪式,永远都是摆好姿势的仪式,最好是正面、居中和完整的。大家最喜欢的,恐怕就是把自己的身体加入明信片式的风景中,合成一张纪念照。当然,现在又加入了自拍、剪刀手等选择,但总归说是有套路的,已经被多少人试验过的。除了这些照片以外的照片,多半是可以删掉的。 剩下的是什么?丢失了什么? 笔者在国外经历了多次“十分钟”的尴尬。那就是到达一个景点要下车时,导游会说十分钟后就上车,大家便明白了:“这里就是让我下来拍张照而已。”去各地“拍一张照片”的次数多了,或许你会觉得金字塔和长城区别并不大,不都是一张照片而已嘛,对于你身后的建筑,你又能说出多少东西来呢? 看似拍照是让你获取更多经验的手段,但它往往也是拒绝经验的杀手。反正我都拍了照了,就可以走了嘛。何况,现在单反放在自动档也很好使,咔嚓一张就很清楚了,说不定运气好就是明信片的水平,特别是PM2.5只有个位数的地方。 全民摄影的时代已经来临了,伴随的是全民旅游的时代。为了拍一张照而旅行,为了证明旅行而拍照。 不过,笔者在国外拍照时,总会发现,有些人正在那悠闲地坐着,也没有在拍照,仿佛在欣赏风景。我们把他们拍了下来,当作风景的一部分,但为什么我们不能放下相机,立即跟他们一样静静地坐在那里呢? 因为我们没时间,也够贪婪。就算自助游,想去的地方也太多,不仅要拍照,还得去购物。周围的人也在感染我们:大家都在匆匆忙忙拍快照,你在干吗呢? 我们如何拍照,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我们旅行的质量。在国外,我们往往看到什么东西都新鲜,赶紧都把它们拍下来。然而,我们往往不了解这些东西究竟为何存在,有何历史文化内涵,最后会因看不懂就把它搁置一旁。有趣的东西,或许会转变为空洞的物件。比如,在孟加拉看到许多像铁笼子一样的三轮车,要不是亲身去坐了一把,压根儿不知道里面是那样的拥挤,那样的晃荡。 我相信,许多人拍照是为了向自己的亲朋好友解释自己看到了什么。从小我们被要求写游记,如今照片成了我们的游记。有人将许多人在同一位置的纪念照叠在一起,发现重合度惊人,只是换了个人而已。 这些照片本身是不会解释些什么的,只有自己去发现,去发挥这种表达方式的自由,才能有自己独特的旅行体验。 我们可以花上几万元去购买一套单反相机,却不舍得花一下午时间看它的说明书,更不会花时间去思考该拍什么。最终的结果或许便是高贵的相机束缚了你,你舍不得不拍,到处像按机关枪一样乱拍一通。 反复强调,过度阐释,终于让影像占满了你的内心,认为世界就简单地像那一张照片而已。旅行,本是应该扩大自己感官体验的方式,却往往会变成单一而迅速的视觉快餐。 实际上,你拍的不同,你的旅程也就不同了。20世纪60年代,美国人全民出游,在旅途的摄影师罗伯特·弗兰克不去拍纪念照,却将镜头对准了那些麻木而无聊的游客,反映了他们的混沌状态,后结集出版《美国人》一书,被视为新的摄影方式。那个时代,同样诞生了《在路上》这种公路文学。恰巧的是,《美国人》的序言正是凯鲁亚克写的。 稍稍从纪念照的咔嚓声中抽离一点,你或许会看到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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