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贫困县建豪华办公楼调查：法院也参与招商

洋洋得意

　　2013年12月29日，海伦市工业园区内的亿丰公司烂尾厂房。 新京报记者涂重航摄

　　核心提示

　　一边申报国家级扶贫重点县，一边建豪华政府办公楼，这两种矛盾的行为出现在黑龙江海伦市，并引发关注。当地政府解释，新办公楼是招商引资之后，用旧政府大楼置换，并未花财政一分钱。

　　记者调查发现，黑龙江海伦市为建新政府大楼，将新楼周边大量土地作为补偿划拨给开发商，并非拿旧政府大楼置换。

　　这种以土地为补偿、退税为条件的招商引资行为在当地已成常态。有人抓住政府招商引资的急切心理，拿虚假项目骗取土地，并将土地抵押套现。甚至还有人借助政府招商引资平台，涉嫌非法集资，骗取民间资本。新京报记者涂重航黑龙江海伦报道

　　2013年12月30日，黑龙江的县级市海伦市新政府大楼内一片忙乱。

　　多个办公室将已配置好的座位重新打乱，安插进新人，楼道内搬桌子、挪椅子的景象已持续数日。

　　据政府内部人士称，建筑面积4万多平方米的豪华办公楼被曝光后，省里派来调查组整改。近几日，各单位重新调整，严格按照要求设置办公室。

　　该内部人士说，整改后，仍空出很多办公室。现在政府大楼里进驻了1000多人，还需要数百人搬进来才能达标。

　　这个被称为海西新区写字楼的政府办公大楼是海伦市众多招商引资项目中的一个。建设方是南京王氏食品有限公司的子公司——海伦锦江世纪房地产开发公司。该公司因为这个工程获得新政府大楼周边数十万平方米土地，用来商业开发。其中的明细账目前尚无法获知。

　　这是当地拿土地换投资的众多招商引资项目中的一个。

　　招商引资是海伦市三年来各项工作的重中之重，成为各级党政领导头上一把考核利剑。海伦市为吸引投资，出台零地价、退税等优惠政策。

　　有人利用政府迫切招商的心态，利用虚假项目拿到土地权证，抵押套现。有人打着政府重点招商项目的旗号涉嫌非法集资。

　　以地换楼

　　海伦市某建筑企业负责人称，新政府大楼造价远超亿元，并非是旧政府大楼土地置换而来

　　根据公开资料，海伦市新政府大楼2011年开建，2012年年底完工。

　　主楼地上13层，地下1层，两边各有一栋5层高的配楼。主楼除6部主要电梯外，还有两部小电梯设在紧急出口隐蔽处。

　　这三栋新楼是海伦市四大班子的新办公楼，2013年初交付使用。新大楼配套工程，造价2200多万元、可停驶235辆轿车的地下停车场目前尚未完工。

　　新大楼项目由海伦锦江世纪房地产开发公司（以下简称锦江世纪）建设，这个公司同时承担了新大楼旁边造价2800多万元的世纪大道建设。新政府大楼的具体造价至今官方未给明确通报。此前媒体报道，新大楼是由辽宁某企业出资9600万元建造，用此置换位于海伦市中心的旧政府大楼土地。而海伦市委、市政府曾表示，海伦市将把所有党政机关搬进新址，原来的办公场所拍卖所得资金，用于扶贫事业。

　　但海伦某建筑企业负责人透露，新政府大楼造价远超亿元，也并非是旧政府那片土地置换而来。

　　据公开资料，海伦锦江世纪房地产开发公司为新政府大楼的建设单位。

　　资料显示，锦江世纪是海伦近年招商引资的一个重要客商。作为南京王氏食品有限公司的子公司，锦江世纪负责为海伦市政府建设新政府大楼、世纪大道等标志性建筑。

　　海伦某建筑企业负责人称，作为补偿，锦江世纪获得政府新大楼东侧、南侧数十万平方米的土地。目前已建成帝豪花园一期、二期、松涛雅筑别墅小区等商业项目，销售均价3500元每平方米。

　　2013年7月17日，南京王氏集团在新政府大楼附近开工建设锦江城市广场项目。项目占地4.5万平方米，建筑面积24万平方米，集商业、公寓住宅为一体，计划投资12亿元。但上述土地项目的招拍挂信息未在官方网站上搜到。

　　当地村民称，2009年为建海西新区写字楼（新政府大楼），政府将他们一个行政村的土地征去，因土地补偿过低，村里联名上告，至今没有结果。

　　昨日，海伦市委相关负责人回应称，新政府大楼确实由锦江世纪出资建设。海伦市政府相关负责人表示，中央出台“八项规定”后，海伦市委市政府一度想把新政府大楼出让给企业或学校，但由于无人接盘，最终作罢。

　　政府大楼与新区的人气

　　加快海西新区的人气聚集的一个重要节点就是搬迁市委市政府

　　海伦市利用新旧办公楼招商引资进来两个大型商业地产项目，是这个市三年来招商投资的重要成果之一。

　　2012年12月，海伦市旧政府大楼迎来新主人，作为海伦市招商引资另一重要客商，辽宁兴隆大家庭进入海伦市，在旧政府原址建设商业综合体。

　　海伦市政府相关负责人称，因为旧楼年久失修才想修建新办公楼，新办公的地点选择在海西新区，也是为聚集这片新城区的人气。

　　如今，海西新区除了新政法大楼外，新区学校等标志性建筑也已建成。当地人说，公共设施选在海西新区落地，拉高了新区的地价和房价。2012年紧邻政府办公楼的帝豪花园小区，一度售价每平方米4000元，为海伦市最贵的楼盘之一。

　　海伦市地处绥化北部，是中国著名的“大豆之乡”、产粮大县。但作为农业为主的县级市，要发展经济，实现GDP翻番、财政收入翻番确实困难。

　　2010年以来，借助黑龙江产业项目年，海伦市将招商引资列为各项工作的重中之重。

　　一方面，海伦市将城市发展确定为打造中等规模城市，“西扩、北上、中兴”。第一步“西扩”就是在海伦市西部建设一个占地10平方公里的海西新区。加快海西新区人气聚集的一个重要的节点就是搬迁市委市政府。

　　新政府大楼率先在海西新区开建，不到两年，新政府大楼建成，绝大部分市委市政府机关搬去办公。

　　在政府大楼的带动下，除了锦江世纪在当地开发高档住宅外，也吸引了当地开发商到海西新区拿地开发，诸如8万平方米的林海新城高档住宅也已建成出售。

　　海伦市的招商经

　　不仅是市直单位及各乡镇发动招商引资，甚至与经济领域无关的法院等司法机关也参与招商

　　从2011年开始，绥化市响应黑龙江省三年产业项目建设年活动，拉开“全民招商”序幕。海伦市战略发展的第二步“北上”——即在海伦市北部划出十平方公里工业园区，所有招商引资项目均放在工业园内。

　　绥化市辖区内各县市及市直单位均有招商任务。在绥化市委市政府要求下，实施全员目标责任制、一票否决制等招商引资奖惩措施。

　　对未完成任务、零项目、排名倒数的单位和副处级后备干部实行一把手离职抓招商，由常务领导主持工作。另外对于招商引资排名倒数的县市，主要领导干部不予提拔重用。

　　海伦市作为黑龙江农业大县，长期以来仅仅依靠农业作为主要产业。自从招商引资项目产业年活动以来，海伦市一举进入绥化经济增速前三名，成为黑龙江省招商引资的模范县市。

　　海伦市政府内部人士称，近三年招商引资工作让所有干部紧张起来，上面考核书记和市长，市里就考核相关局委、乡镇一把手。

　　据海伦市招商引资的相关规定，市委书记、市长每年必须招回一个亿元以上的项目，各个常委、人大政协都有数额很高的招商任务，经济局、发改局、招商局等经济综合部门也都要招一个亿元以上的项目。对于招商引资任务实行逐级逐层落实分割，实行分类考评、打分排队、末位淘汰的激励机制。

　　不仅是市直单位及各乡镇发动招商引资，甚至与经济领域无关的法院等司法机关也参与招商。

　　公开报道称，绥化市中级人民法院要求全市法院干警参与招商引资，处理好本职工作与招商引资关系，全力完成招商引资工作。

　　在严厉的考核任务摊派中，绥化市的招商引资成果被指有很大水分。

　　海伦一建筑商透露，为完成任务，达到招商引资考核，地方上就把沾边不沾边的项目生拉硬拽，不管客商是否有意向，地方就算为立项。另外，投资上百万几十万的小企业，能吹成数千万投资。

　　绥化市公布，2012年1-2月，项目签约金额1332.2亿元。投资亿元以上项目226个，5000万元以上项目94个。对此数据，有关人士质疑其“水分大得惊人”。

　　海伦市政府内部人士透露，海伦市为招商引资有点饥不择食，对企业不考察，不审核，“揽到碗里就是菜”，导致涉嫌违法诈骗的企业钻空子。

　　海伦市为了招商引资专门制定政策，除了免土地费、退税政策外，还要求各单位到企业检查工作，必须经过市纪委审批，否则一律视为违纪。

　　招商引来的骗局

　　“这种模式下的招商引资，很可能招来的是一个定时炸弹。”当地一官员表示

　　2013年12月30日，海伦市建筑商徐全国、秦立伟、苏春雷等人在业主麻某家楼下蹲守两天。他们想讨回拖欠600多万元的工程款和农民工工资。

　　公开资料显示，麻某是海伦市2010年招商引资来的“大老板”。她是黑龙江亿丰汽车零部件有限公司法人，自称为中港合资，企业。经人介绍到海伦洽谈，准备投资3亿元，在海伦建刹车片厂，专供豪华汽车使用。

　　这个项目受到时任海伦市委书记、市长的高度重视。海伦市给麻某选择一块工业园区最好的土地，土地出让金全免。

　　徐全国表示，2011年政府为减免麻某的土地出让金和土地税费，由政府财政出资，先将1100万元打入麻某的账户，麻某将这笔资金打入海伦市国土局，而后由国土局再将这笔资金返还给县财政。徐全国的亲属参与了这笔资金在市财政账户到麻某账户的“空转”过程。徐说，空转之后这块土地税费手续齐全，麻某未出一分钱得以无偿使用。徐全国承接麻某建设工程，工钱一直没有支付。

　　在工程未竣工未验收的情况下，海伦市国土局就为麻某办理土地地面建筑的产权证、土地使用证等。

　　而后麻某将产权证抵押获得数百万元资金，从此销声匿迹。海伦市政府内部人士称，麻某的行为是典型的骗子行为，凭一张项目介绍，骗得政府近10万平方米零地价土地，而后再让施工方垫资建楼，违规取得产权证。如今，麻某的土地证被法院判决给质押方，徐全国等数个施工单位的工程款被拖欠。

　　让海伦市政府头疼的还有另一招商引资项目，海伦市大东木业和黑龙江瑞东钢铝制品集团。两公司法人均为马立军，他一度是海伦市招商引资的重要客商。2011年年底，市委市政府奖励马立军个人100万元，奖励其为招商引资带来突出贡献。

　　福建商人陈奶光称，钢铝企业审批手续繁琐，而海伦市给予马立军特殊政策，很快获批建设瑞东钢铝集团。马立军则以此企业的名义在全国多个省市集资。

　　陈奶光说，2011年他经人介绍到海伦考察瑞东钢铝，得到海伦市主要领导的接见，陈奶光给瑞东钢铝投资1500万元。钱投入之后，可参股以及派人管理企业的约定均未兑现，陈奶光才知上当受骗。在索要投资款的同时，陈奶光得知马立军被警方扣押，马立军的骗局涉及多个省市。

　　知情人称，马立军借瑞东钢铝集团的名义，涉嫌对外非法高息集资数亿。实际上企业未真正投产，只建了几处厂房，有的厂房裸露着钢筋，根本没有完工。

　　据了解，瑞东钢铝在江苏等省市发展代理人“下线”，打着黑龙江省委、省政府领导视察工厂的照片展示实力，以为海伦市招商引资为由到各地吸引投资，与投资者签订借款合同，进行高额集资，而后不再返还投资款。

　　“这种模式下的招商引资，很可能招来的是一个定时炸弹。”当地一官员表示，当地在招商的浮夸风之下，作为招商引资落地处——海伦工业园，开工运转的企业不超过10家，多个厂圈了大量土地。这片10平方公里的工业园，均是全国优质的黑土耕地，目前大多荒芜着。